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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061章致仕乞骸
手握权势达到了一定的高度,人的性格会难以避免地变得刚愎自负。
古往今来的许多皇帝,年轻时英明,可到了晚年却性情大变,变得暴虐嗜杀残酷,多半就是因为权力膨胀引起的。
后世也有许多资产数千亿的大老板首富,在人生最风光时放出各种狂言,什么小目标,什麽我不喜欢钱等等,这其实也是人膨胀了。
章惇也是如此,他当宰相五年,坐在这个位置上,他习惯了下面的人对他俯首帖耳,习惯了把官家怼得忍气吞声,习惯了一人之下的权势。
于是章惇也变了,他愈发认为大宋离不开他,觉得这个世界理所应当围着他转,更觉得国家失去了他,天都会塌。
这已经是一种被权力滋养后扭曲的自负。
所以章惇不敢相信,官家居然真会放弃他,真会把他从宰相的位置上拉下来。
官家甚至都不给他贬谪地方的机会,直接催他回家养老了。
按照官场的潜规则来说,官家的这个做法其实是违背常理的,朝堂上没有如此直接的做法,罢相居然会罢得如此彻底。
以往大宋的宰相就算被罢免,也会把他贬到偏远的地方,当个什麽团练使,什麽节度使。
总之就是让你远离权力中枢,下放到艰苦落后的地方,等你自己受不了,主动提出致仕,如此君臣都保住了各自的体面,别人也无话可说。
大宋名臣范仲淹也好,王安石也好,苏轼也好,皆是如此。
结果到了章惇这里,官家就差指着他的鼻子让他直接滚蛋了。
章府前堂内,章惇脸色苍白,喃喃半晌,抬眼看着蔡京。
「元长,这到底是怎麽回事?大宋正在推行新政,朝廷的新法在各地试行,如此重要的时候,官家怎会舍弃老夫?」
章惇摇摇头,似乎还是不肯相信事实。
「从绍圣元年始,大宋的新政便一直是老夫在推行,放眼朝堂天下,谁会比老夫更了解新政?朝堂上的新党阵营,谁有老夫这般号召力?官家怎会舍老夫而不用?」
蔡京淡淡地一笑,道:「圣意不可揣度,官家自有官家的用意,子厚先生,事实已是如此,您还是放下国事,从此颐养天年吧。」
章惇的眼睛眯了起来:「是你在官家面前进了谗言?你认为你可以取代老夫?
「」
蔡京摇头:「下官可从未在官家面前说过你半句不是,这一切都是官家自己的决定,以官家的圣明果决,寻常的谗言诋毁,也根本入不了他的耳。」
章惇失神地道:「如此说来,是官家决意要罢相了?」
蔡京点头:「是的,都是官家的决定,————其实,从官家任我为门下侍郎,入政事堂的那一天开始,子厚先生就应该有所察觉了,只不过是您一直不肯承认而已。」
章惇瞬间如同苍老了几十岁,挺直的腰杆也不自觉地佝偻下来,苦笑道:「是啊,老夫早已察觉到了,官家————已经不需要老夫了。」
蔡京叹道:「官家重情重义,非刻薄寡恩之君,子厚先生难道从来不觉得您自己有错?」
章惇抬眼,目光冷肃:「老夫为大宋社稷弹精竭虑,为推行新政奔走,平衡朝局,不负圣心,我何错之有?」
蔡京丝毫不惧地直视他的眼睛,道:「子厚先生最大的错,就是以为官家缺你不可,天下缺你不可。」
「你以三朝老臣,执宰天下为倚仗,把谁都不放在眼里,包括官家。」
「你一贯以自己的标准,去评判天下事,你认为对的事,天下人若反对,就是天下人有眼无珠,你认为错的事,就算官家一力坚持,你也会觉得官家昏聩不明,跟官家抗争到底。」
蔡京叹道:「子厚先生,你纵是位至人臣之巅,但终归也只是臣子,偌大的大宋社稷,官家才是真正掌舵的人啊,若连这点自知之明都没有,官家怎能容你,朝堂怎能容你?」
「当初官家设监察府,推方田均税法,建讲武堂————官家的这些新政举措,志在改变天下的格局,从根子上革除积弊,可子厚先生对这些举措,却都非常反对,甚至暗地里发动朝臣逼宫————」
章惇赫然睁大了眼,张了张嘴,发现自己无可辩驳,只好沉下脸不出声。
蔡京摇了摇头,道:「子厚先生大约是宰相当久了,浑然不觉自己犯了为人臣者的大忌,先生,您逾矩了。」
「君君臣臣的道理,先生比下官更懂,您若稍有反思之心,不妨回头看看自己这几年的行事,是否合乎这句圣贤之言?」
蔡京垂睑,低声道:「现在,先生大约明白官家为何罢相了吧?老实说,官家还是给先生留下了体面,这份体面,先生能看得出来吗?」
章惇神色灰败无言。
他当然看出来了,放他致仕回故乡养老,已经是官家给的最大的体面了。
若换了个心胸狭窄的皇帝,以章惇这几年的所作所为,怕是没法活到寿终正寝了,帝王若胍清算,想要翻旧帐,可是会要人命的。
章惇此刻终于明白了,浑身上下仿佛被抽空了力气,无力地瘫坐在椅子上,半晌之后,流泪哽咽道:「老夫明白了,老夫这些年————确实错了。」
此时心中翻腾如海,章惇满腔的悔恨。
如果他的性格没那麽强势,如果对官家的新政举措不那麽激烈反对,如果时刻警醒自己臣子的身份,也不至于落得如今的下场。
蔡京目光平静地看着他,心中没有半分怜悯同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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